吴邪

情深缘浅

我叫穆霓凰，是云南穆府的女儿，但我不同于那些名门贵族出生的大小姐，从小习武，性子相当顽劣。记得第一次见到他，是在一个夏日的午后，我在京城的河滩上舞剑，出了一身汗，用河水洗脸时发现河中有小鱼，便趟着及膝的河水用手抓鱼，即使从不愁吃喝，却还是想要捉条鱼来烤，孩童时期的我精力总是这样旺盛。可能是练剑练久了腿本就有些乏累，被凉凉的泉水一激，竟然抽筋了，一个不小心摔倒了，扑腾了几下就靠着另一条腿站了起来。“呦呦呦，这是云南穆府的霓凰大小姐吧，一个女孩子在外面这么野？以后想必嫁不出去吧。”我抬头看向那人，是户部尚书的儿子，在宫里偶然见过。“劳不着你操心。”我倔强的单腿蹦到岸上，拿起了剑。许是身边跟着护卫，这个半点武功也不会的公子哥一点也不害怕“呵，女孩子家家还舞剑？啧啧啧，学会讨好男人就不错了。”我又气又恼，但他身边的护卫个个比我高出两个头，着实是怕了。“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女孩子家太过分了。”一个有些低沉的少年的声音传来，我抬眼望去，那人负手而立，虽然年纪小，但也有几分王者之风。我想起来了，是皇子靖王殿下。两个人听到动静也过来了，其中一个竟然是几位皇子中最有威望的祁王殿下，身边的另一个少年有些面熟但我一时说不出他是谁。那位公子哥一看这架势，哪敢继续放肆，和护卫们齐齐跪拜，又匆匆离去。

“喂，你在这干什么？”那个不知名的少年先发话。“我……在练剑。”“练剑？哇， 女孩子身体不比男人强壮，竟也吃着苦练剑，了不起嘛。”我虽然湿着身子狼狈不堪，被这么一说，心中得意起来。祁王替我擦了擦脸：“姑娘是云南穆府的女儿吧。”我点了点头，他的声音很温柔。“原来是穆府啊，我叫林殊，是林帅的儿子，你可以叫我林殊哥哥。啊对了，你叫霓凰对吧，名字很好听。”“一上来就喊人家名字，太不合适。”是靖王。“你啊你，就是天天跟着祁王兄，也变得这样古板。”林殊回嘴。“为什么要带上祁王兄，林殊你……”二人几乎忘记了我和祁王的存在。还是祁王出来圆场：“好了好了，别吵了，咱们不是来捉鱼的吗，这么倒吵起来了。”祁王声音不大，但沉稳有力，二人不再造次。

我和他们一直待到了傍晚，四个人身子都湿漉漉地坐在河滩上吃着烤鱼，天空的云朵是耀眼的红色，但不一会，夜幕降临，刚刚灼目的太阳不知去向。祁王感慨：“太阳在夕阳时刻绽放最美丽的光，但还是被黑夜吞没。”多年后我明白了祁王兄的意思，但我也知道，即使黑夜来了，也还有星星和月亮，它们继承了太阳的光芒，在暗夜中指引着人们前行的路。”

童年的欢乐时光转眼即逝，，不知不觉我已到了及笄之年，但还是和以前那样不知收敛，和林殊靖王他们到处野。一日我与林殊打了一架，具体为何我已经忘了，只记得他还在河滩上，而我脏兮兮地跑回家，听到父母在商量我的婚事，我大脑突然一片空白，一时之间只想到一个问题，家人后还能不能和林殊哥哥一起玩了？慕青叫唤着天下没人能配得上我的声音，母亲劝说的声音，父亲叹气的声音我都没有听清，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向河滩冲去。那个吊儿郎当看似什么事都不在意的林殊哥哥竟然坐在树下揪草，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。他见我来了又挑起嘴角：“呦，您咋又回来了，不是再不与我说话吗？”我急忙奔向他，想坐到他身旁奈何力度没掌握好，几乎扑到了他身上：“林殊哥哥，我爹娘在谈论我的婚事……”尾音几乎染上了哭腔。林殊哥哥愣了好久，随后握住了我的手：“是啊，你都十五岁了。”我们对视，沉默，那一刻，我看到了灿烂星河。

其实别人比我们更加明白，我和他的父母本就希望我们幸福，更何况双方门当户对，这门亲事很快就定下了。所有人都祝福我们，认为我们金童玉女天生一对，最惊讶的还是靖王，也许他未曾把我当女生看待，苏哥哥点着他的头：“你可真是个不解风情的水牛。”

大渝和大梁的战况吃紧，林殊哥哥将带领着赤焰军作战。我也曾上过战场，懂得刀剑无眼，分别前夜，我拉着他的手说：“林殊哥哥，对方是实力雄厚的皇属军，切不可大意，千万要平安回来。”他笑了笑：“放心，这回我们制定了万无一失的作战计划，咱们大梁团结一心，谁都奈何不了。”接着，他抱住了我：“等我回来，咱们就成亲。我会让你成为天下最幸福的新娘子。”我捶了他一下：“就你？也真敢说。”他认真地说：“以后你不必像别的女人一样成了家只能在家看孩子照顾我，你还可以出去玩，可以英姿飒爽的上阵杀敌，可以到河里捉鱼来烤，只要你喜欢，什么都可以做。因为娶了你，我已经是最幸福的新郎官了，我别无所求，只愿你能一生快乐自由。”

这一次出征，我总觉得不安。回到了云南穆府，苍山洱海也没能带给我慰藉，我一遍遍对自己说：“没关系，林殊哥哥一定会赢，赤焰军那么厉害，即使是皇属军也会甘拜下风的。”知道传来消息：“祁王和赤焰军叛变，已被剿灭。”

我一定在做梦，怎么可能，赤焰军和祁王，开什么玩笑，林帅赤胆忠心，祁王更是备受敬仰，还有林殊，那个混蛋说好回来娶我的，为什么，为什么事情会这样。

我哭得撕心裂肺，我想冲到金陵质问皇上，却被拦住，金陵何尝没有人提出质疑，但是却人头落地。接着传来消息，祁王母亲辰妃悬梁自尽，林殊哥哥的母亲晋阳公主挥剑自刎。一切都那么不真实。

我几乎都忘了刚开始那几年我是怎么过得，每天浑浑噩噩，只想着夜晚赶快到来，睡去后可能见到林殊哥哥。也许是上天恩赐，我梦中的他总是一副跋扈的少年模样，他站在那片河滩上，手里拿着烤鱼招呼我去吃。醒来后我总是会大哭一场，我的林殊哥哥，你到底为什么没回来娶我，我不相信你会叛变，不管旁人怎么说，你都是我的林殊哥哥，是从小陪我的青梅竹马，是一边嫌弃我一边照顾我的哥哥，还是我的丈夫，我爱的人，曾经是你，现在是你，未来也会是你。

纵然失去了林殊哥哥每日都显得无比漫长，但几年的时光总算是熬过去了，我无数次想要去陪我的林殊哥哥，而我总觉得，他在什么地方看着我，他一定想让我活下去吧。而且父亲病重，我必须承担下守护南境的责任，还要照顾家人。不久父亲因为带病还坚持上阵指挥而去世，母亲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，终于，我只剩下穆青了。

一日我军与南楚作战，对方用铁锁连舟之计，我军无论如何也破解不了。我静下心来想，如果是林殊哥哥，他会怎么做。还没想出个所以然，一位自称江湖中人的人求见。那人的相貌我并不熟悉，但他的一举一动，像极了赤焰军的卫峥，我原以为是巧合，但越想越觉得不是这么简单。他献上了破解的方法，随后离去。我猜测他若真是赤焰旧人，那么林殊哥哥会不会也活着呢？但是他如果活着怎么会不来见我？我把这个荒唐的想法从脑海中驱逐：“那人相貌与卫峥无半点相似，怎么会是他呢。林殊哥哥终究是回不来了。”心中又是一阵绞痛。那一夜，我梦见了浩瀚星河。

十二年，距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十二年。祁王死后，新立的太子我并不熟悉，但从这些年的局势来看，那人半点比不上祁王，太子和誉王争得厉害，弄得天下不安宁。我曾以为靖王会是太子，但是经历了那件事，靖王一直不相信皇上的裁决，至今流落在外，纵然军功累累，但连个亲王的名号都没有。是啊，连自己的儿子，朋友，外甥都可以毫不留情地杀死，放逐一个皇子又有什么关系呢。我早就不该！对金陵的那些事抱有期待了，但终究还是不愿朝政一直这样混乱下去。

那日我回京城，到宫中拜见太皇太后，遇到了一个人，是一个书生模样的江湖白衣，自称苏哲。见到他的那一刻，心脏不知为何漏跳了一拍，加上太皇太后口中念叨着小殊，我脑中十分混乱，就像心中的伤口再一次被扒开一样，太皇太后好像在问成亲的事，然后那人牵住了我的手。那感觉十分熟悉，纵然他的手很细腻，纤瘦，但我感觉很安心，就像当初被公子哥欺负时他们来帮我解围时一样安心，就像我们围坐在河滩上一边吃烤鱼一边听祁王兄絮絮叨叨那样安心，就像和林殊哥哥吵完架然后他依然愿意牵起我的手那样安心。我想哭，我不相信一个人会面目全非再无往日音容，我不相信赤焰军少帅可以在梅岭活下来，我更不能相信林殊哥哥活下来却不找我，但我突然觉得，这个人就是林殊。如果要问为什么，可能是因为我对他动心了，所以坚信。

我们在一个亭子中相认，原来之前不是我一厢情愿，不是我胡思乱想，他真的就是林殊哥哥。可我的林殊哥哥，那个叱咤风云的少年，为什么会变成如今的模样。我伏在他的肩膀上哭，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他硌人的肩胛骨。我几乎不敢用力，好像他是一个瓷娃娃，我一使劲他就会坏掉，曾经我走累了撒娇让他背着我的场景，我和他打架把他扑倒在地的场景好像是上辈子的事。前一世他是少帅林殊，四处征战，叱咤风云，这一世他是谋士，低眉浅笑，算计人心。但不管他是谁，我都会爱他，因为他永远是金陵城最明亮的那个少年，有着一颗九死不悔的赤子之心。

赤焰一案果然是冤案，我一直相信他，但真相真的说给我听时，我依然不能接受。七万忠魂，多少人的信仰与情怀，就这样没了。他告诉我，他会让靖王上位，定还赤焰军清白，我信他。

这两年京城被搅得风云变色，靖王当上了太子，赤焰冤案被洗雪。可我总觉得不安，林殊哥哥说他还有十年时间，可是不知为何，我就是慌得很，好像他是一个泡泡，风一吹就会破掉。当我知道他决心出征大渝时，我一切都明白了。我知道他这一去大约回不来了，但我如何劝阻呢？他当了那么多年梅长苏，回到林殊的结局大约是他最后的愿望了。

我在军营收到最后的一封信，是林殊哥哥最后写给我的信：吾妹霓凰，见字如面，兄有三愿：一愿长安康，二愿常喜乐，三愿莫痴候。戎马倥偬，逝水如斯，不可彷徨独宿。今生奈何情深缘浅，偷得朝夕，已是奢苍天怜我。承君一诺，来生必践。青青河畔寻常人家，粗衣淡茶，共白头，长相守。

我用我的一生陪伴他的两世，但都没有得到想要的结局。林殊哥哥，你对我的要求太高了，我的余生没了你，如何安康，如何让喜乐，如何叫我莫痴候啊？此生遇见你，余生都是你，但愿来生还是你。

我没有结婚，许多人都拿我一生未婚说事，但是我即使孤独此生，也不愿和其他人凑活过。时间飞逝，我已经老了，病了，躺在病床上，穆青问我：“姐姐，你后悔爱上林殊吗？”我已不能说话，心中默默回答：“不后悔，因为他是金陵城最明亮的少年，有着一颗九死不悔的赤子之心。”恍惚间，我看到了林殊哥哥，他身上散发着光芒。他向我伸出手，我抬起我的手去触碰，年轻光洁的手和干瘪枯瘦的手触碰，那一刻，我突然变成了少女模样，我也飞了起来，穆青在轻轻啜泣，原来我已经死了，林殊哥哥带着我飞向天空。我见到了祁王兄，林帅，晋阳公主，辰妃，见到了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。不知何时，我和林殊哥哥换上了大婚时穿的婚服，是啊，当初他说好会娶我的，半个世纪过去，我们终于成亲了。那些礼数我统统不愿在意，我自己掀起盖头，吻上了他。

终于，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。